午后南京,寻常巷陌。沿着民国街一直走到底,就是老茶馆的入口。对着戏台,两层包厢和中央大堂已经挤得满满当当。透过现代化的玻璃天窗,仿清藻井上渗出幽幽的几束光线,和那些或年轻或苍老的看客们一道,凝视着这厢狭小得有些逼仄的茶馆剧场。
锣鼓点密密匝匝地敲响。这是南京博物馆名下茶馆的昆曲专场演出,演员全部为江苏昆剧院专业班底。近在家门又价格低廉的昆曲演出吸引了不少南京市民的目光,甚至有外地戏迷羡煞:“这是要我们在南京住下来的节奏吗?”尽管这样的专场演出只会持续一个月,尽管这样大规模的昆曲剧院团在全国仅余六家。
// 姹紫嫣红 也曾开遍 //
四百年前,昆曲还正是经久不衰的流行曲风。自明代万历以降,与海盐腔、余姚腔、弋阳腔并称为四大声腔的昆山腔,经吴中文人艺人的共同改良,成为集南北曲之大成的新声。唱腔上的南派润腔,弦乐上的改良式三弦,共同奠定了其清丽婉转的精神气韵。从梁辰鱼的《浣纱记》开始,昆腔由清唱搬上舞台,成为戏剧,很快传遍吴中,飘入京城,一跃而成“官腔”。万历以后,昆曲流行的地域逐渐广阔,在全国形成了以苏州、南京、杭州和北京为据点的四大中心。
到康熙一朝,昆曲在宫廷中已取得正统地位,在民间亦是达到万人空巷的盛况。昆腔在宫廷演出到乾隆朝属最繁盛时期,这时不仅丰富了剧目,还沿袭确定了一些演戏的礼仪规范。在每年腊月底祭灶时,在萨满教跳神活动开始之前,乾隆帝要坐在坤宁宫的大炕上亲自打鼓清唱《访贤》,把唱戏作为祭祀中的不可缺少的形式和内容。从宫廷到民间,听戏如一日三餐一样不可或缺。
// 成也萧何 败也萧何 //
戏剧史家曾说:“古希腊戏剧,印度梵剧,中国昆曲作为世界三大古老戏剧。”前二者已作古,昆曲是现今唯一完整地保留舞台演出形式的戏剧艺术,辉煌长达200年,剧目纷繁,精品迭出,惜,已是往事。
昆曲的衰落,在历史的拐点中与清王朝的衰落不期而遇。而其发展函数的拐点,似乎在一开始就已经被写就。
乾隆一朝,对昆曲的专宠已经发展到乾隆亲自将秦腔等戏班赶出京城。红墙内繁华依旧,俗世中已是光彩不再。彼时,市民阶层崛起,舒缓、惆怅的昆曲风格显然与他们格格不入。当初因独特的“士大夫填词”而逼格甚高的昆曲陷入各路俗调的围攻中。群众基础丧失,其维系艺术性所依仗的士大夫阶层也纷纷离去,加入俗曲欣赏乃至谱制的阵营。最后沦陷的是皇权基础。出于政治安全考量,道光帝裁撤了皇家供养的昆曲艺人,昆曲由苏入京的传承轨道被彻底打破。自此,流落凡间的昆曲与秦腔,皮黄腔日渐融合,蜕变为京剧。
到民国时,昆曲已经到了“歌闻昆曲,则轰然散去”的地步。建国时,全国已无一专业性昆曲剧团。尤其是建国初期的文化大革命,对传统文化的破坏甚为严重,导致中国文化出现断层,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人脑中更是少有传统文化的理念。而这些人如今正是为人父母,面对社会日新月异的变化只能盲从潮流,使得七八十年代出生的孩子对传统文化认识不够,以致整个社会思潮混乱,更加剧的昆曲的衰退。
// 新的转机 新的困局 //
十年前,王力宏用浓浓的美腔中文一口气唱出了昆曲在当代的“高原反应”:“牡丹亭描述的浪漫不可思议,尤其是对我们这种新新人类,尤其是对我们生活太忙乱,没有时间吃饭,上网到眼睛酸,科技发达好有效率,而生活的节奏比明朝的快速一万倍,怎样才能够满足,小朋友哪有时间坐在那里看牡丹亭,花十九个小时唱到所有观众老了……”十年后的今天,连王力宏们代表的中式R&B都已走入死胡同,而昆曲呢?
昆曲没有想到,曾取而代己的京剧在这个娱乐至死的时代,处境同样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。昆曲亦不曾想到,作为事实上的遗产,却因身为遗产,特别是传统文化遗产而被官方拯救,复兴。谁又能料到呢?一个时代的常态,可能是另一个时代的悖论;一个时代的正统,可能成了另一个时代的谐剧。
然而,当我们在谈论昆曲时,我们在谈论什么?当我们要保护昆曲时,我们又要保护什么?纵观近年来的昆曲振兴风,比起文化自觉力的推动,官方的态度似乎更为急切和激进。协会成立了,剧团重组了,新剧评选了,老剧下乡了……可这种强推似乎罔顾了市场的规律,亦罔顾了普世的规律:从来没有一种东西因其曾经的一切而获永生和认可,除了美。美的流失是昆曲断壁残垣般现状的根由,归罪于大众娱乐,乃至市场规则,都无非是藉口。
这些荒诞之景我们想必不会陌生:台上的抹胸装学者大谈昆曲,台下却是一片嘘声;研讨会开的热热闹闹,讲的东西却是空洞沉疴,言不及义;义务演出换不来“俗人”的兴趣,而真正的爱好者却为台上戏剧的低劣品质而扼腕…..专业如江苏昆曲团,内行的观众也能一眼识破廉价演出的敷衍。
// 时间遗忘 美在传唱 //
即使受众如此稀缺,但私以为,昆曲的发展,不在受众的多少,而在受众的质量。一个如此需要人文底蕴和文化素养的剧种,与其想着怎样讨好大众,不如想想怎样不再伤了专业乐迷的心。事实上,市场并没有某一些人想象的那样冷血和庸俗——五月天可以在工人体育场嗨翻,民谣乐队也可以在工人体育馆开唱;流行音乐占据榜单主流,古典钢琴交响乐照样生存的很好。高精度,小众化的发展方向,或许会是昆曲,以及一种若干扶不起的“非遗”艺术的出路所在。若是一味在虚假和愚妄中自我沉醉,才是真正的艺术之殇。
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事落谁家院。生生死死两人愿,日日年年未停歇。爱不会绝迹,美不会绝迹,执守这样的信仰,我们怎能不对未来满含热泪与希望?
湖小青
文 | 北校采编中心 唐雅琳、戴丽健、邱正熙
编 | 北校采编中心 郑一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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