琴质本高洁,乃风雅之物。在古代,只有真正懂琴识琴的高雅之士,才能摸清琴的音律,雅奏一曲,令天地为之动容。袁孝尼曾多次请求嵇康教他《广陵散》,但嵇康对他考察了很久,最终认为他不配学此琴曲,因此不曾教他。而嵇康品性直傲,蔑视权贵,最后临刑东市时,神气不变,索琴来从容淡定地弹奏了一曲《广陵散》,琴韵与人格相和应,令其万古流芳。陶渊明也是个懂琴的人,他有一张没有弦的琴,作为自己的文房玩物。人家问他:“无弦之琴,有何用处?”他答道:“但识琴中趣,何劳弦上音。”重本而舍末,有种返璞归真的禅意在里面。后来又有人将琴趣作为词的别称,词的高雅清丽,正好与琴相得益彰。
若只有人弹琴,而无人听琴,则琴韵不免陷于孤绝。当年伯牙为钟子期弹奏高山流水,子期深悟其意,伯牙欣喜若狂,奉为至交,谓为“知音”。后来司马迁感叹道:“盖锺子期死,伯牙终身不复鼓琴。何则?士为知己者用,女为悦己者容。”知音难求,若无知音赏识,这琴韵本身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。弹琴是一种境界,听琴也是一种境界。弹者用心抒发,听者悉心阐释,一鸣一和,心心相印,可谓两全互补。李白离蜀远游时,有个蜀僧浚为他弹琴送别,李白听琴后诗兴大发,写了一首诗:“蜀僧抱绿绮,西下峨嵋峰。为我一挥手,如听万壑松。客心洗流水,余响入霜钟。不觉碧山暮,秋云暗几重。”但觉诗中琴音滔滔,似有诉不完的不舍之意,时光飞逝,听者仍沉浸其中不忍离去,而暮秋的景色又增添了几分伤感之情。知交好友伤别相惜之意,全在琴韵和诗句中传达,感人一至如斯。
琴之所以常被用来表达心声,实际上是因为琴中有情。苏东坡曾有首近于戏谑的《琴诗》:“若言琴上有琴声,放在匣中何不鸣?若言声在指头上,何不于君指上听?”琴声不在匣中,也不在指上,而是在心中。素手调琴,未成曲调先有情,每当情感郁郁有所思之际,人们总喜欢借琴抒情。琴韵起时,情深款款,意欲绵绵,勾起人无限思量。“欲得周郎顾,时时误拂弦。”诗中女子竟以频频误弹来引起情郎的关注。《诗经》云:“妻子好合,如鼓琴瑟。”琴瑟相合,正如夫妻恩爱,相敬如宾,不离不弃。而习惯上又以续弦来指称男子丧妻后的续娶,琴上的弦就如同情人一般,亲密无间,情情爱爱相伴一生。“赵瑟初停凤凰柱,蜀琴欲奏鸳鸯弦。”自琴中逸出的琴韵,生发出多少情义,令人意惹情牵。
古代有四大名琴,“号钟”、“绕梁”、“绿绮”、“焦尾”,分别代表了四种美质。“号钟”壮美,琴音宏亮,如钟声激荡,号角长鸣,故而得名。齐桓公曾用它伴和演奏,悲壮的旋律突兀而出,令侍者无不泪流满面。也许只有齐桓公这种旷世枭雄,才能将历史的壮丽哀绝用琴音解读出来。“绕梁”柔美,余音袅袅,绕梁三日而不绝。楚庄王陶醉其中居然七日不上朝,被认为是靡靡之音。它就象一个多情少女,温柔蚀骨,拼却红颜换君心,令多少男儿汉不爱江山爱美人。“绿绮”纯美,音色绝妙,情深意长。司马相如用它弹奏一曲《凤求凰》,竟引得卓文君一听钟情,与之私奔,缔结一段千古良缘。琴韵纯白无暇,温情流露,令芳心暗许。“焦尾”凄美,它是蔡邕用遭受火烧的残留桐木制成的,因琴尾留有焦痕,故而得名。它就象个心灵受到创伤的人,凄凉而忧郁,却发出内心最真诚的呐喊。“饱霜孤竹声偏切,带火焦桐韵本悲。”一语道出它的忧伤本质。
弹琴时,避闹而取静,“独坐幽篁里,弹琴复长啸。”琴音悠扬,更衬出环境的静谧,并起到很好的舒缓治疗内心的作用。弹琴时须心无杂念,不然心乱而琴乱,终不能成曲调。古时传说弹琴时若有无关的人在旁偷听,扰乱了心神,则容易断弦,琴也就弹不下去了,可见琴为心声,心静才能韵圆。“听琴知思静,说剑觉神扬。”琴和剑一静一动,互补共济,演绎出一个个剑胆琴心的动人故事。《三国演义》中诸葛亮设下空城计,除大开城门布下疑阵外,更是笑容可掬地在城楼上焚香弹琴,这琴声将数十万敌军视若无物,心情静如止水,仿佛成竹在胸,难怪司马懿大惊失色,以为中了埋伏而慌忙退兵。这一幕真堪比“谈笑间,樯橹灰飞烟灭。”
是一种闲情逸致,自有一种孤洁幽僻的高尚情怀。“梅花带雪飞琴上,柳色和烟入酒中。”这样的意境令我们感动。在经风历雨之后,琴看透世事,将人情镌刻埋藏于心中,它的归宿是淡泊。当生命的喧嚣逐渐散去,琴韵能带人回归本真,此时我们似乎能听到苏轼的吟哦:“几时归去,作个闲人。对一张琴,一壶酒,一溪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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