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见存的史料记载中,我们都知道周朝以前的古琴是五弦的。那么,究竟在见存的琴书谱集中,是否还有可以弹奏的五弦琴曲?还有没有五弦琴的曲谱实例呢?
《琴书大全·曲调》中有这样一句话:“舜调,一本作舜羽调。旧说舜调作徵、羽、角声未详。”那么,这个“未详”能否找到正确的解释呢?
在见存的琴书谱集中,《南风畅》的谱本有两个体系。一个是以《梧冈琴谱》为代表,一个是以《西麓堂琴统》为代表。究竟它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呢?哪个是真正的《南风畅》呢?本文将对以上这些问题一一作出简要的分析。
一、《南风畅》
“南风之熏兮,可以解吾民之愠兮;南风之时兮,可以阜吾民之财兮。”相传舜帝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,作出了这首使天下治的《南风畅》。
大家都知道琴曲的题材有很多,有畅、有操、有引、有弄等等。可是为什么舜帝作此曲时要选用畅来命名呢?畅这个题材的具体含义又是什么呢?这就要从琴曲的立意来说了。宋郭茂倩《乐府诗集·琴曲歌辞》中云:“《琴论》曰:和乐而作,命之曰畅。言达则兼济天下,而美畅道也;忧愁而作,命之曰操。言穷则独善其身,而不失其操也;引者,进德备业,申达之名也;弄者,情性和畅,宽泰之名也。”而《南风畅》这首琴曲在明蒋克谦《琴书大全·曲调》中这样记载:“琴操曰:舜有孝行,以五弦之琴,歌南风之诗,南风长养万物,父母恩及於子,如物得南风,夔为典乐之官,欲天下同行舜道,故歌南风,以赏诸侯,使四海同孝也。其词曰,南风之熏兮,可以解吾民之愠兮;南风之时兮,可以阜吾民之财兮。故曰南风。”由此可见是希望和暖的南风解除人们的烦恼忧伤;适时的南风给人们带来丰收的喜悦。亦希望此曲如南风一般拂遍神州大地“言达则兼济天下,而美畅道也。”
在见存的琴书谱集中,以“畅”为题材命名的琴曲是比较少见的,目前也只发现了两首:一首是我们现在讲的《南风畅》,另一首是《神人畅》。而且更重要的是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,那就是《南风畅》和《神人畅》这两首琴曲都只用了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(弦名)五根弦,而少宫少商两弦皆不用。在其他琴曲中,像这样弃少宫少商两弦而不用也是十分罕见的。在现存的琴书谱集中,共有九部琴书载有《南风畅》。可是,在这九部琴书中,除明汪芝的《西麓堂琴统》中的《南风畅》归于“角、徵、羽调曲谱”外,其他各本,皆归入“复古调”,并且还都注有“紧五慢一各一徽”的调弦法。
那么“南风畅”究竟是什么调?以上的谱本所载是否并非一曲?这是我们在对琴曲打谱时首先要弄清的问题。
二、关于《南风畅》的调
在明嘉靖25年(1546)黄献的《梧冈琴谱》中,《南风畅》归入“复古调”,下有小注“紧五慢一各一晖,即称之无射弦也,止用五弦,不用少宫少商二弦”在曲前的复古调意中亦没有出现少宫少商两弦。在《南风畅》的标题下面注有小字:“旧名思亲操,一名重华引,复古神品曲。舜弹五弦之琴,歌南风之诗。”曲尾注明了“入复古泛,神品南风畅八段终”。无唱词,且复古调曲仅此一曲。
杨嘉森的《琴谱正传》(1561)中的《南风畅》和《梧冈琴谱》所标注的内容完全相同,这两个版本的琴曲谱字可以说是基本上完全一致的。
萧鸾的《杏庄太音补遗》(1557)中《南风畅》注明了复古调。和《梧冈琴谱》及《琴谱正传》是源于同一版本,只是在曲终时杏庄老人忘记加上“入复古调泛”五字,也就是说遗漏了本曲的“泛尾”。但是,杏庄老人给复古调加上了很明晰的注解:“杏庄老人曰:羲、农时盖已有琴,率皆五弦。至唐尧时始加二弦,以名文、武。其声乃属少宫少商,随为七弦。此调紧五慢一各一徽,去少宫少商,故名复古云。”
李仁的《太音传习》(1561)也将《南风畅》归入了复古调,并在复古调下注上了黄钟调三字。其解释和复古调的调意曲谱与前面列举的相同。但是,在《南风畅》的题解中却提出了“后人遂拟是操”的说法。曲谱和《杏庄太音补遗》相同,也是漏掉了入复古泛,即丢掉了曲尾的泛音。
蒋克谦的《琴书大全》(1590)中的《南风畅》直接归入了黄钟调。和以上列举的琴谱却是出自同一体系。由于是直接归入了黄钟调,所以在结尾时直接将“复古调泛”写在了曲尾。
张进朝的《玉梧琴谱》(1589)中的《南风畅》归入了复古调,且对复古调加注了解释,亦加注了《南风畅》的题解。曲谱和上述曲谱皆同。
胡文焕的《文会堂琴谱》(1596)将《南风畅》归入复古调,且进行了一些改动,(只是将一些古指法进行了转换。)但是还是可以明显的看出,《文会堂琴谱》的《南风畅》是和前面所提到的诸家琴谱中的《南风畅》源于同一体系的。
郝宁、王定安的《藏春坞琴谱》(1602)将《南风畅》也是归入复古调。和以上版本并无出入。
以上八个谱本中的《南风畅》有以下几个共同特点。第一,皆无唱词。第二,都归入复古调(或黄钟调),并且在复古调中,仅收录此一曲,并无其他琴曲出现。第三,全曲皆不用少宫、少商。第四,曲谱除《文会堂琴谱》将一些古指法进行了转换外,其他版本均是一致的。由此可以看出,这八个谱本的《南风畅》是属于同一体系,同本同源一脉相承的。
现在我们将本文第五段中《琴书大全·曲调》记载的这一段话来进行分析,便可得出如下几点结论:第一,首先是舜帝弹五弦之琴唱南风之诗。是舜帝时作此曲。按记载当时所弹的是五弦之琴。第二,当时的典乐官夔,为了天下同行舜道,便歌南风,赏诸侯,使四海同孝。第三,最初的《南风畅》是有词的:“南风之熏兮,可以解吾民之愠兮;南风之时兮,可以阜吾民之财兮。”
我们再来对比一下上述从《梧冈琴谱》到《藏春坞琴谱》八家琴曲谱集中《南风畅》的特点,便可得出以下结论:第一,在明明讲明了是有唱词的琴曲中皆无唱词出现。第二,既然是复古调弃少宫少商而不用,那就证明了有复古调时便有了少宫少商两弦了。也就是说复古调是七弦琴上的调,而非五弦琴上的调。由此可见复古调并不是当时曲作者所用的调。第三,《太音传习》在《南风畅》的题解中提出了“后人遂拟是操”的说法。第四,立意混乱。既是以畅命名的琴曲,如何又有操和引的出现?(旧名思亲操,一名重华引)前面说过畅、操、引是三个不同内涵的琴曲主题命名。这又如何可以在一首琴曲中混用呢?
我们再来看看《琴书大全·曲调》部分里对曲调的解释有这样一句话:“舜调,一本作舜羽调。旧说舜调作徵、羽、角声未详。”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南风畅的曲调是徵、羽、角声呢?当翻开明嘉靖28年(1549)汪芝的《西麓堂琴统》后,便豁然开朗了。《西麓堂琴统》上的《南风畅》注明的正是“角、徵、羽调曲谱”。曲前“调意”下面还标明了“五弦”二字。由此看来,《琴书大全》并未留意《西麓堂琴统》上面这首标注明确的“角、徵、羽调曲谱”。这岂不是正好为《琴书大全》中的“舜调,旧说舜调作徵、羽、角声未详”给出了一个珍贵的“角、徵、羽调”曲谱实例吗?
三、《南风畅》是角、徵、羽调
下面我们着重来看一下这个与以上谱本皆完全不同的明·汪芝《西麓堂琴统》本的《南风畅》。
《西麓堂琴统》里的《南风畅》是列在“角、徵、羽调曲谱”中的。角、徵、羽调是用正调弹。下书两个小字“三音”,即角、徵、羽三音。这正是《琴书大全》上面讲的“旧说舜调作徵、羽、角声未详。”的角、徵、羽调曲谱。在“角、徵、羽意”下注着“五弦”二字。“五弦”即是用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五弦演奏。”其“调意”和曲谱中皆不见少宫少商出现。和以上列举的所有曲谱完全不同。且在第四段中配有两句唱词:“南风之熏兮,可以解吾民之愠兮;南风之时兮,可以阜吾民之财兮”。这岂不是一个既有唱词,调又准确,且立意无误的南风畅吗?
那么说到这里也许会有这样的疑问。上述从《梧冈琴谱》到《藏春坞琴谱》的八个同本同源的“南风畅”又是什么曲子呢?当我们看到 《西麓堂琴统》的复古调曲谱时便会明白了。《西麓堂琴统》的复古调曲谱中有一首《虞舜思亲》,共九段,第五段是整段的泛音并配有唱词。且每段均配有小标题。后有题解:“虞书大禹谟云……于父母负罪引匿重华,以不顺亲,无以解忧,其思慕之心盖托诸此。”我们将上述八家“南风畅”的谱本和这首《虞舜思亲》来相比较,就可以看出如下特点。其一,两个谱本中的谱字和指法是有些出入,但是大体相同。只是“南风畅”将《虞舜思亲》带唱词的第五段整段删去,由九段变为八段。其二,《梧冈琴谱》在“南风畅”的注释中讲得很明白“旧名思亲操,一名重华引,复古神品曲”。若说它是《思亲操》便暗合了《虞舜思亲》这个曲名,若说它是《重华引》则在《虞舜思亲》的题解中也提到了重华二字。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呢?从《梧冈琴谱》到《藏春坞琴谱》的八个同本同源的“南风畅”其实就是这首《虞舜思亲》呢?我想答案是肯定的。因为这八个同本同源的南风畅最早是出现在《梧冈琴谱》中的,而《梧冈琴谱》又十分明确的指出了“旧名思亲操,一名重华引”。既然说旧名是《思亲操》,那就证明此曲以前的曲名叫《思亲操》,而非《南风畅》了。或许当时《梧冈琴谱》的作者给这首“旧名思亲操,一名重华引”的乐曲定名时记起了“舜有孝行,以五弦之琴,歌南风之诗。”的记载。正好《虞舜思亲》的题解中也提到了孝行,又是舜帝所作。(无以解忧,其思慕之心盖托诸此。)后觉第五段唱词和南风无关,故将其删去。形成了八段的“南风畅”。或者我们暂且不论是“南风畅”删节了《虞舜思亲》,还是《虞舜思亲》发展了“南风畅”,就曲名而言,从《梧冈琴谱》到《藏春坞琴谱》的八个同本同源的“南风畅”叫做《思亲操》应该是更加贴切些的。
四、关于本曲的“调意”
在《西麓堂琴统》中“角、徵、羽调曲谱”里,仅有《南风畅》一曲。在此曲前有一段完整的曲谱,并在谱前写着“角、徵、羽意”四字,其下注有“五弦”两小字。这段曲谱就是本曲的“调意”。因《南风畅》是“角、徵、羽调曲”,所以本“调意”为“角、徵、羽意”。“角、徵、羽意”这段曲谱是对此曲曲调的概括。犹如文章前的“内容提要”一样。文章的“提要”是用文字来说明的。对琴曲曲调的概括提要,是用“调意”这段曲谱的旋律来表达的。将调意弹出后,发现在共有六十八个音的曲调中,徵音十二声,其中十声是散音、泛音和按音,走音占两声。羽音十二声全部是散音、泛音和按音。角音八声,其中散音、泛音和按音占五声,走音占三声。虽然出现了六声商音,但这六声商音中走音就占了三声。余下皆为宫音,共二十八声。这便说明了角、徵、羽三音在此曲中所占的份量很重。这就和《平沙落雁》是正调羽音、《普庵咒》是正调徵音、《秋塞吟》是正调商音是一个道理。所不同的是此《西麓堂琴统》本的《南风畅》不是单一调式,而是“角、徵、羽调”曲。所以我们在打谱时当注明:正调角、徵、羽音。在琴书谱集中,凡注着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五音的,皆用正调弹。(详见丁纪园先生《略论古琴的五音正调与十二律旋宫弦法》载《音乐研究》1991年第一期)。因《南风畅》是用正调弹的角、徵、羽调曲,所以在“角、徵、羽调”曲谱下注着“三音”。因舜歌南风弹的是最早的五弦之琴,所以原始作曲者特别在此“调意”下注着“五弦”。五弦琴正调的定弦为徵、羽、宫、商、角。
五、谱字校勘
在此曲中有两个谱字需要指出。其一,是第五段的“九抹挑五”当是“就抹挑五”之误,因为如果按九徽抹挑五来理解的话,他并没有标明左手的指法。到底是大指九徽?还是名指九徽?且联系前后的旋律来看此音并不协调。后来分析此谱字,原来应是“就抹挑五”这可能是传抄时发生的谱字之间的形近而讹所造成的。随改为“就抹挑五”来弹,前后的旋律就十分流畅了。
其二,在第五段开始的第一句中,有这样两个相邻的谱字“名九注勾二”和“大九罨二”,这便存在了一个问题。既然上一声取音在九徽,那么第二声怎么还可以在已经被名指占用了的九徽上罨呢?后来发现本曲第三段第一句的谱字和第五段的完全相同。可是在这两个谱字之间却多了“下十”两个小字。故此我认为这是在传抄时将其遗漏了。将“下十”补上之后,指法就自然流畅,而音从字顺了。
六、指法特点
全曲右手三用长锁、五用泼剌、七度打圆,而左手的猱却只有两处,实属古谱中右手纵发繁声,声多韵少之列。我想这应该是唐宋以前的古谱了。
《南风畅》此曲有两点,应当引起我们的注意。第一,《西麓堂琴统》本的《南风畅》注明了“角、徵、羽调曲谱”。并且还有一段“调意”。这正好对《琴书大全》中的“旧说舜调作徵、羽、角声未详”给出了一个很好的曲谱实例。第二,《南风畅》只用到了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五弦,而弃少宫少商不用。我们以前只是在记载中知道周朝以前古琴是五弦的,而不知其琴曲。这不就是一首很好的五弦琴音乐实例吗?此外,只用五弦演奏的琴曲实例还有《历山吟》、《虞舜思亲》、《神人畅》(皆出自《西麓堂琴统》)《思亲操》,再加上我们现在所说的《南风畅》,一共五首琴曲。当然由于时间的关系没有能作出十分精确的统计,也许还会有只用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五弦演奏的琴曲,那就让我们大家一起来发现吧!这些五弦琴曲多是极为罕见的远年遗响。我们打出这些古谱,对研究古代琴曲的作曲法、记谱法。研究琴曲创作的艺术规律。或者作为鉴定琴曲的创作时代的依据等,都有着相当重要的价值。无疑,这也为中国古代音乐史提供了可以演奏的极其珍贵的音乐实例。(转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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