儒家主张复仇,以直报怨,复仇为义,天理人情之自然,历代儒家圣贤所不讳也。
《春秋公羊传》曰:“父不受诛,子复仇可也。父受诛,子复仇,此推刃之道,复仇不除害。”今若取此以断两下相杀,则合于礼矣。且夫不忘仇,孝也;不爱死,义也。元庆能不越于礼,服孝死义,是必达理而闻道者也。夫达理闻道之人,岂其以王法为敌仇者哉?议者反以为戮,黩刑坏礼,其不可以为典,明矣。
《礼记》:父之仇弗与共戴天,兄弟之仇不反兵,交游之仇不同国。(《曲礼上》)子夏问于孔子曰:“居父母之仇如之何?”夫子曰:“寝苫枕干,不仕,弗与共天下也。遇诸市朝,不反兵而斗。”曰:“请问居昆弟之仇如之何?”曰: “仕弗与共国,衔君命而使,虽遇之不斗。”曰:“请问居从父昆弟之仇如之 何?”曰:“不为魁,主人能,则执兵而陪其后。”
宋代理学家吕大钧曰:“杀人者死,古今之达刑也。杀之而义则无罪,故令勿仇,调人之职是也;杀而不义则杀者当死,宜告于有司杀之,士师之职是也。二者皆无事乎复仇也,然复仇之文杂见于经传,考其所以,必其人势盛,缓则不能执,故遇则杀之,不暇告有司也。父者子之天,不能复父仇,仰无以视乎皇天矣,报之之意誓不与仇俱生,此所以弗共戴天也。”
《公羊春秋》:冬十有一月壬辰,公薨。何以不书葬?隐之也。何隐尔?弑也。弑则何以不书葬?《春秋》君弑,贼不讨,不书葬,以为无臣子也。子沈子曰:“君弑,臣不讨贼,非臣也。不复仇,非子也。葬,生者之事也。《春秋》君弑,贼不讨,不书葬,以为不系乎臣子也。
《周礼》:凡过而杀伤人者,以民成之。鸟兽亦如之。凡和难、父之仇辟诸海外,兄弟之仇辟诸千里之外,从父兄弟之仇不同国。君之仇眡父,师长之仇,眡兄弟,主友之仇,眡従父兄弟。弗辟,则与之瑞节而以执之。凡杀人有反杀者,使邦国交仇之。凡杀人而义者,不同国,令勿仇,仇之则死。(《地官司徒》)
《礼记》:父之仇弗与共戴天,兄弟之仇不反兵,交游之仇不同国。(《曲礼上》)子夏问于孔子曰:“居父母之仇如之何?”夫子曰:“寝苫枕干,不仕,弗与共天下也。遇诸市朝,不反兵而斗。”曰:“请问居昆弟之仇如之何?”曰: “仕弗与共国,衔君命而使,虽遇之不斗。”曰:“请问居从父昆弟之仇如之 何?”曰:“不为魁,主人能,则执兵而陪其后。” (《檀弓上第三》)(宋代理学家吕大钧曰:“杀人者死,古今之达刑也。杀之而义则无罪,故令勿仇,调人之职是也;杀而不义则杀者当死,宜告于有司杀之,士师之职是也。二者皆无事乎复仇也,然复仇之文杂见于经传,考其所以,必其人势盛,缓则不能执,故遇则杀之,不暇告有司也。父者子之天,不能复父仇,仰无以视乎皇天矣,报之之意誓不与仇俱生,此所以弗共戴天也。”)
《公羊春秋》:冬十有一月壬辰,公薨。何以不书葬?隐之也。何隐尔?弑也。弑则何以不书葬?《春秋》君弑,贼不讨,不书葬,以为无臣子也。子沈子曰:“君弑,臣不讨贼,非臣也。不复仇,非子也。葬,生者之事也。《春秋》君弑,贼不讨,不书葬,以为不系乎臣子也。(隐公(元年~十一年) 夏,齐侯,陈侯,郑伯遇于垂。 纪侯大去其国。大去者何?灭也。孰灭之?齐灭之。曷为不言齐灭之?为襄公讳也。《春秋》为贤者。讳何贤乎襄公?复仇也。何仇尔?远祖也。哀公亨乎周,纪侯谮之。以襄公之为于此焉者,事祖祢之心尽矣。尽者何?襄公将复仇乎纪,卜之曰:“师丧分焉”。“寡人死之,不为不吉也。”远祖者几世乎?九世矣。九世犹可以复仇乎?虽百世可也。家亦可乎?曰:“不可。”国何以可?国君一体也。先君之耻,犹今君之耻也。今君之耻,犹先君之耻也。国君何以为一体?国君以国为体,诸侯世,故国君为一体也。今纪无罪,此非怒与?曰:“非也。”古者有明天子,则纪侯必诛,必无纪者。纪侯之不诛,至今有纪者,犹元明天子也。古者诸侯必有会聚之事,相朝聘之道,号辞必称先君以相接,然则齐纪无说焉,不可以并立乎天下。故将去纪侯者,不得不去纪也,有明天子则襄公得为若行乎?曰:“不得也”。不得则襄公曷为为之,上无天子,下无方伯,缘恩疾者可也。
冬,公及齐人狩于郜。公曷为与微者狩?齐侯也。齐侯则其称人何?讳与仇狩也,前此者有事矣,后此者有事矣,则曷为独于此焉?讥于仇者将壹讥而已。故择其重者而讥焉,莫重乎其与仇狩也。于仇者则曷为将壹讥而已?仇者无时焉可与通,通则为大讥,不可胜讥,故将壹讥而已,其馀从同同。
八月庚申,及齐师战于乾时,我师败绩。内不言败,此其言败何?伐败也。曷为伐败?复仇也。此复仇乎大国,曷为使微者?公也。公则曷为不言公?不与公复仇也。曷为不与公复仇?复仇者在下也。 蔡昭公朝乎楚,有美裘焉,囊瓦求之,昭公不与,为是拘昭公于南郢数年,然后归之。于其归焉,用事乎河。曰:“天下诸侯,苟有能伐楚者,寡人请为之前列。”楚人闻之怒。为是兴师,使囊瓦将而伐蔡。蔡请救于吴,伍子胥复曰:“蔡非有罪也,楚人为无道,君如有忧中国之心,则若时可矣。”于是兴师而救蔡。曰:“事君犹事父也,此其为可以复仇奈何?”曰:“父不受诛,子复仇可也。父受诛,子复仇,推刃之道也,复仇不除害,朋友相卫,而不相旬,古之道也。”
董仲舒《春秋繁露》:《春秋》之义,子不报父仇,非子也。
班固《白虎通义》:子得为父报仇者,臣子于君父,其义一也。忠臣孝子所以不能已,以恩义不可夺也。故曰:父之仇不与共天下,兄弟之仇不与共国,朋友之仇不与同朝,族人之仇不共邻。故《春秋传》曰:“子不复仇,非子。”檀弓记。子夏问曰:“居兄弟之仇如之何?仕不与同国,衔君命,遇之不斗。”父母以义见杀,子不复仇者,为往来不止也。《春秋》曰:“父不受诛,子复仇,可也。”
柳宗元:驳复仇议
臣伏见天后时,有同州下邽人徐元庆者,父爽为县吏赵师韫所杀,卒能手刃父仇,束身归罪。当时谏臣陈子昂建议诛之而旌其闾;且请“编之于令,永为国典”。臣窃独过之。 臣闻礼之大本,以防乱也。若曰无为贼虐,凡为子者杀无赦。刑之大本,亦以防乱也。若曰无为贼虐,凡为理者杀无赦。其本则合,其用则异,旌与诛莫得而并焉。诛其可旌,兹谓滥;黩刑甚矣。旌其可诛,兹谓僭;坏礼甚矣。果以是示于天下,传于后代,趋义者不知所向,违害者不知所立,以是为典可乎?盖圣人之制,穷理以定赏罚,本情以正褒贬,统于一而已矣。 向使刺谳其诚伪,考正其曲直,原始而求其端,则刑礼之用,判然离矣。何者?若元庆之父,不陷于公罪,师韫之诛,独以其私怨,奋其吏气,虐于非辜,州
牧不知罪,刑官不知问,上下蒙冒,吁号不闻;而元庆能以戴天为大耻,枕戈为得礼,处心积虑,以冲仇人之胸,介然自克,即死无憾,是守礼而行义也。执事者宜有惭色,将谢之不暇,而又何诛焉? 其或元庆之父,不免于罪,师韫之诛,不愆于法,是非死于吏也,是死于法也。法其可仇乎?仇天子之法,而戕奉法之吏,是悖骜而凌上也。执而诛之,所以正邦典,而又何旌焉? 且其议曰:“人必有子,子必有亲,亲亲相仇,其乱谁救?”是惑于礼也甚矣。礼之所谓仇者,盖其冤抑沉痛而号无告也;非谓抵罪触法,陷于大戮。而曰“彼杀之,我乃杀之”。不议曲直,暴寡胁弱而已。其非经背圣,不亦甚哉! 《周礼》:“调人,掌司万人之仇。凡杀人而义者,令勿仇;仇之则死。有反杀者,邦国交仇之。”又安得亲亲相仇也?《春秋公羊传》曰:“父不受诛,子复仇可也。父受诛,子复仇,此推刃之道,复仇不除害。”今若取此以断两下相杀,则合于礼矣。且夫不忘仇,孝也;不爱死,义也。元庆能不越于礼,服孝死义,是必达理而闻道者也。夫达理闻道之人,岂其以王法为敌仇者哉?议者反以为戮,黩刑坏礼,其不可以为典,明矣。 请下臣议附于令。有断斯狱者,不宜以前议从事。谨议。
朱熹《壬午应诏封事》:
今日之计不过乎修政事,攘夷狄而已矣,非隐奥而难知也。然其计所以不时定者,以讲和之说疑之也。夫金人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,则其不可和也,义理明矣。而或者犹为是说者,其意必曰今根本未固,形势未成,进未有可以恢复中原之机,退未有可以备御冲突之方,不若縻以虚礼,因其来聘,遣使报之,请复土疆示之,以弱使之优游骄怠,未遽谋我,而我得以其间从容兴补而大为之备,万一天意悔祸,或诱其衷,则我之所大欲者将不用一士之命而可以坐得,何惮而不为哉!臣窃以为知义理之不可为矣,而犹为之者,必以有利而无害故也。而以臣防之,所谓讲和者有百害无一利,何苦而必为之?夫复仇讨贼,自强为善之说见于经者不啻详矣,陛下聪明稽古,固不待臣一二言之。请姑陈其利害,而陛下择焉。夫议者所谓根本未固,形势未成,进不能攻,退不能守,何为而然哉?正以有讲和之说故也,此说不罢,则天下之事无一可成之理,何哉?进无生死一决之计,而退有迁延可已之资,则人之情虽欲勉强自力于进为,而其气固已涣然,离沮而莫之应矣。其守之也必不坚,其发之也必不勇,此非其志之本然,气为势所分,志为气所夺故也。故今日讲和之说不罢,则陛下之励志必浅,大臣之任责必轻,将士之赴功必缓,官人百吏之奉承必不能悉其心力以听上之所欲为。然则,本根终欲何时而固,形势终欲何时而成恢复,又何时而可图,守备又何时而可恃哉?其不可冀明矣,若曰以虚礼縻之,则彼虽仁义不足,而凶狡有余,诚有谋我之心,则岂为区区之虚礼而骄?诚有兼我之势,则亦岂为区区之虚礼而辍哉?若曰示之以弱,则自披腹心露情实而示之以本然之弱,非强而示之弱之谓也,适所以使之窥见我之底蕴,知我之无谋而益无忌惮耳。纵其不来,我恃此以自安,势分气夺,日复一日,如前所云者,虽复旷日十年,亦将何计之可成哉?则是所以骄敌者乃所以启敌,而自骄所以缓防者,乃所以养防而自缓,为敌计则善矣,而非吾臣子所宜言也。且彼盗有中原,岁取金币,据全盛之势以致和与不和之权,少懦则以和要我,而我不敢动,力足则大举深入,而我不及支。盖彼以从容制和,而其操术常行乎和之外,是以利伸否蟠而进退皆得,而我方且仰首于人以听和与不和之命。谋国者惟恐失敌人之欢,而不为久远之计,进则失中原事机之会,退则沮忠臣义士之心,盖我以汲汲欲和而志虑常限乎和之中,是以防前防后而进退皆失。自宣和靖康以来首尾三四十年,金人专持此计中吾腹心,决防制胜,纵横前却,无不如其意者,而我堕其术中曾不省悟,危国亡师如出一辙。去岁之事人,谓朝廷其知之矣,而解严未防,金使复至,彼何惮于我而遽为若是?是又欲以前防得志于我,而我犹不悟也。受而报之,信节未还,而海州之围已急矣,此其包藏反覆,岂易可测?而议者犹欲以己试败事之余谋当之,其亦不思也哉!至于请复土疆而冀其万一之得此,又不思之大者。夫土疆,我之旧也,虽不幸沦没,而岂可使彼仇耻之人得以制其予夺之权哉!顾吾之德之力如何耳,我有以取之,则彼将不能有,而自归于我,我无以取之,则彼安肯举吾力之所不能取者而与我哉!且彼能有之,而我不能取,则我弱彼强不较明矣。纵其与我,我亦岂能据而有之?彼有大恩,我有大费,而所得者未必坚也。向者燕云三京之事,可以监矣,是岂可不为之寒心也哉!假使万有一而出于必不然之计,彼诚不我欺,而不责其报我必能自保而永无他虞,则固善矣,然以堂堂大宋,不能自力以复祖宗之土宇,顾乃乞丐于仇耻之阙以为国家,臣虽不肖,窃为陛下羞之!
《戊午谠议序》:君臣父子之大伦,天之经,地之义而所谓民彝也。故臣之于君、子之于父,生则敬养之,没则哀送之,所以致其忠孝之诚者,无所不用其极而非虚加之也,以为不如是则无以尽乎吾心云尔。然则其有君父不幸而罹于横逆之故,则夫为臣子者,所以痛愤怨疾而求为之,必报其仇者,其志岂有穷哉!故礼记者曰:君父之仇,不与共戴天;寝苫枕干,不与共天下也。而为之说者曰:复仇者,可尽五世,则又以明夫虽不当其臣子之身,苟未及五世之外,则犹在乎必报之域也。虽然,此特庶民之事耳,若夫有天下者,承累世无疆之统,则亦有万世必报之仇。非若庶民五世,则自高祖以至玄孙,亲尽服穷而遂已也。国家靖康之祸,二帝北狩而不还,臣子之所痛愤怨疾,虽万世而必报其仇者,盖有年矣。
《垂拱奏劄二》:仁莫大于父子,义莫大于君臣,是谓三纲之要,五常之本,人伦天理之至,无所逃于天地之间。其曰君父之仇,不与共戴天者,乃天之所覆,地之所载,凡有君臣父子之性者,发于至痛不能自已之同情,而非专出于一已之私也。恭惟国家之与北敌乃陵庙之深雠,言之痛切,有非臣子所忍闻者,其不可与共戴天明矣。太上皇帝念此雠之未报,虽享天位不以为乐,一旦举而付之陛下者,以陛下聪明智勇为必能成此志也。然则今日所当为者,非战无以复仇,非守无以制胜,是皆天理之自然,非人欲之私忿也。陛下亦既有意于必为矣。间者不知何人輙复唱为邪议以荧惑圣听。至遣朝臣持书以复敌帅,而为讲和之计。臣窃恨陛下于所不当为者不能必止,而重失此举也。且不知陛下不得已于议者之言,而姑为此邪?抑真欲和议之成而为此邪?以为姑为此也,则既为其始必虑其终,我既请之,彼必报之,不可以茍为也。且茍而为此,欲以何求也哉?无补于事。徒害于理,臣有以知陛下之不为也。以为真欲和议之成也,则议者所谓屈己爱民,蓄力观衅疑敌缓师未为失计者,臣请有以议之:夫人以藐然之身位乎天地之间,至贵也。而能与天地并立而为三者,以其有仁义之性,而与夫阴阳之气,刚柔之体,同出乎万物之一原而无间也。古之圣人所以参天地而赞化育者,岂有他哉?亦顺此理而无所逆焉耳。今释怨而讲和,非屈己也,乃逆理也,己可屈也,理可逆乎。逆理之祸将使三纲沦,九法斁,子焉而不知有父,臣焉而不知有君,人心僻违,而天地闭塞,夷狄愈盛,而禽兽愈繁,是乃举南北之民而弃之,岂爱之之谓哉!且不曰爱其君父,而曰兼爱南北之民,其于轻重之伦,缓急之序亦可谓舛矣。夫子为政,以正名为先,盖名不正则言不顺,事不成而民无所措其手足,今乃欲舍复仇之名而以讲好为观衅缓师之计,盖不惟使上下离心,中外解体,缓急之间无以应敌,而吾之君臣上下所为夙兴夜寐以修自治之政者,亦将因循隳弛而不复振矣。正使金人异日果有可乘而不可失之衅,窃恐吾之可忧乃甚于所可喜,而信誓之重,名分之素,彼皆得以归曲于我,盖不待两兵相加,而吾气已索然矣。且自宣和靖康以来,讲和之效亦可概见,金之情伪,吾之得失,盖不待明者而后知。而小人所以好为是说者,盖惟君子然后知义理之所必当为与义理之必可恃,利害得失既无所入于其心,而其学又足以应事物之变,是以气勇谋明无所慑惮,不幸蹉跌死生以之;小人之心。一切反是,其所以专为讲和之说者,特以便其私耳,而谋国者过而听焉,岂不误哉!今使者将还,大议将决,此亦救过补败之时也。臣愿陛下姑置利害交至之说,而以穷理为先,于仁义之道,三纲之本少加意焉。体验扩充以建人极,深诏任事之臣亟罢讲和之议,大明黜陟以示天下,使知复仇雪耻之本意未尝少衰。虽使敌意效顺,无所邀索,乃是深有包藏,尤足畏疑,正宜引义拒绝以伐其谋,然后表里江淮,合战守之计以为一使,守固而有以战,战胜而有以守,奇正相生,如环之无端,持以岁月以必复中原必灭防仇为期而后已。虽其成败利钝,不可逆睹,而吾于君臣父子之间既已无憾,则其贤于屈辱而茍存,固已远矣臣。愿陛下以此处心,以此立志,则仁义之道明于上而忠孝之俗成于下,人道既得天地之和气,自当忻合无间,而亦将不得久肆其毒。则何事之不可成,何功之不可立哉?
胡铨《上宋高宗书》:刘豫臣事丑虏,南面称王,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不拔之业,一旦豺狼改虑,捽而缚之,父子为虏。商鉴不远,而伦又欲陛下效之。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,陛下所居之位,祖宗之位也。奈何以祖宗之天下为金 虏之天下,以祖宗之位为金虏藩臣之位!陛下一屈膝,则祖宗庙社之灵尽污夷狄, 祖宗数百年之赤子尽为左衽,朝廷宰执尽为陪臣,天下士大夫皆当裂冠毁冕,变为胡服。异时豺狼无厌之求,安知不加我以无礼如刘豫也哉?夫三尺童子至无识也,指犬豕而使之拜,则怫然怒。今丑虏则犬豕也,堂堂大国,相率而拜犬豕,曾童孺之所羞,而陛下忍为之耶?伦之议乃曰:“我一屈膝则 梓宫可还,太后可复,渊圣可归,中原可得。”呜呼!自变故以来,主和议者谁不 以此说啖陛下哉!然而卒无一验,则虏之情伪已可知矣。而陛下尚不觉悟,竭民膏 血而不恤,忘国大仇而不报,含垢忍耻,举天下而臣之甘心焉。就令虏决可和,尽 如伦议,天下后世谓陛下何如主?况丑虏变诈百出,而伦又以奸邪济之,梓宫决不 可还,太后决不可复,渊圣决不可归,中原决不可得,而此膝一屈不可复伸,国势 陵夷不可复振,可为痛哭流涕长太息矣!
胡宏《上光尧皇帝书》:今海内大乱,二圣播越,元元叩心归命,陛下威福大权岂异人任?蕞尔女真,深入诸华,劫迁天子,震惊陵庙,污辱王家,害虐蒸民。此万世不磨之辱,臣子必报之仇,子孙之所以寝苫枕戈,弗与共天下者也。其宜为仇,孰与纣?而陛下顾虑畏惧,忘之不敢以为仇。臣下僭逆,有明目张胆,显为负叛者;有协赞乱贼,为之羽翰者;有依随两端,欲以中立自免者。夫既为人臣,而敢持二心,干纪逆节,反行天道,其宜诛也,孰与纣?而陛下顾虑畏惧,宽之不敢以为讨。岂不与武王之志异哉?守此不改,是祖宗之灵,终天暴露,无与复存也;父兄之身,终天困辱,而来归之望绝也;中原士民,没身涂炭,无所赴诉也。陛下念亦及此乎?故以和,则失事亲之道,而害随之;以战,则得事亲之道,而利随之。其是非至易明也。然不求于本,故大论纷纷,至今未定。孟子曰:”天下之本在国,国之本在家,家之本在身。”修身本于正心,正心本于诚意。所谓诚其意者,毋自欺而已。朝廷之上可自欺也,而四方不可欺也,而天地鬼神不可欺。善恶之应,急于影响,不可不察也。伊尹曰:”皇天无亲,惟徳是辅。民心无常,惟惠之怀。”又曰:”作善,降之百祥;作不善,降之百殃。”臣愚,愿陛下察天理,存良心,以身先群下,深忧如大舜,自任如周武,不牵于姑息之仁,不慑于强暴之威,立复仇之心,行讨乱之政。积精积神,神而化之,与民更始,实宗社无疆之休也。岂特纾目前之祸而已哉!
《与高抑崇书》:自中原失守,銮舆南渡,行幸之所虽无定计,然尚仇敌而不为之臣也。及今柄臣擅国,违天逆理,专事阿党,利惑君心,阻塞义理之路,而汲引庸佞,戕伐国本,以奉事仇敌,袭旧京败亡之道。昔秦楚敌国,怀王不反,楚人怜之,如悲亲戚。盖忿秦之以强力奸诈其君,使不得其死,其痛胜于加之刃也。太上皇帝,我中原受命之主,劫制敌人,生往死归,此臣子痛心切骨,卧薪尝胆,宜思所以必振者也。而柄臣者乃敢欺天罔人,以大仇为大恩乎?昔宋公为楚所执,及楚子释之,孔子笔削《春秋》,乃曰:”诸侯盟于薄,释宋公。”不许荆蛮之人制中国之命也。太母,天下之母,其纵释乃惟金人之命,此中华之所大辱,臣子所不忍言者也。而柄臣者乃敢欺天罔人,以大辱为大恩乎?
陈亮《上孝宗皇帝书》:国家二百年太平之基,三代之所无也;二圣北狩之痛,汉、唐之所未有也。方南渡之初,君臣上下痛心疾首,誓不与之俱生,卒能以奔败之余,而胜百战之敌。及秦桧倡邪议以沮之,忠臣义士斥死南方,而天下之气惰矣。三十年之余,虽西北流寓皆抱孙长息于东南,而君父之大仇一切不复关念,自非海陵送死淮南,亦不知兵戈为何事也。况望其愤故国之耻,而相率以发一矢哉!丙午、丁未之变,距今尚以为远,而海陵之祸,盖陛下即位之前一年也。独陛下奋不自顾,志于殄灭,而天下之人安然如无事。时方口议腹非,以陛下为喜功名而不恤后患,虽陛下亦不能以崇高之势而独胜之,隐忍以至于今,又十有七年矣。昔春秋时,君臣父子相戕杀之祸,举一世皆安之。而孔子独以为三纲既绝,则人道遂为禽兽,皇皇奔走,义不能以一朝安。然卒于无所遇,而发其志于《春秋》之书,犹能以惧乱臣贼子。今举一世而忘君父之大仇,此岂人道所可安乎?使学者知学孔子之道,当道陛下以有为,决不沮陛下以苟安也。南师之不出,于今几年矣,岂无一豪杰之能自奋哉?其势必有时而发泄矣。苟国家不能起而承之,必将有承之者矣。不可恃衣冠礼乐之旧,祖宗积累之深,以为天命人心可以安坐而久系也。“皇天无亲,惟德是辅。民心无常,惟惠之怀”。自三代圣人皆知其为甚可畏也。春秋之末,齐、晋、秦、楚皆衰,吴、越起于小邦,遂伯诸侯。黄池之会,孔子所甚痛也,可以明中国之无人矣。此今世儒者之所未讲也。今金源之植根既久,不可以一举而遂灭;国家之大势未张,不可以一朝而大举。而人情皆便于通和者,劝陛下积财养兵,以待时也。臣以为通和者,所以成上下之苟安,而为妄庸两售之地,宜其为人情之所甚便也。自和好之成十有余年,凡今日之指画方略者,他日将用之以坐筹也;今日之击球射雕者,他日将用之以决胜也。府库充满,无非财也;介胄鲜明,无非兵也。使兵端一开,则其迹败矣。何者?人才以用而见其能否,安坐而能者不足恃也。兵食以用而见其盈虚,安坐而盈者不足恃也。而朝廷方幸一旦之无事,庸愚龌龊之人皆得以守格令、行文书,以奉陛下之使令,而陛下亦幸其易制而无他也。徒使度外之士摈弃而不得骋,日月蹉跎而老将至矣。臣故曰:通和者,所以成上下之苟安,而为妄庸两售之地也。东晋百年之间,南北未尝通和也,故其臣东西驰骋,多可用之才。今和好一不通,朝野之论常如敌兵之在境,惟恐其不和也,虽陛下亦不得而不和矣。昔者金人草居野处,往来无常,能使人不知所备,而兵无日不可出也。今也城郭宫室、政教号令,一切不异于中国,点兵聚粮,文移往反,动涉岁月。一方有警,三边骚动,此岂能岁出师以扰我乎?然使朝野常如敌兵之在境,乃国家之福,而英雄所用以争天下之机也,执事者胡为速和以惰其心乎?晋、楚之战于邲也,栾书以为:“楚自克庸以来,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:‘于!民生之不易,祸至之无日,戒惧之不可以怠。’在军,无日不讨军实而申儆之:‘于!胜之不可保,纣之百克而卒无后。’”晋、楚之弭兵于宋也,子罕以为:“兵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,圣人以兴,乱人以废,废兴存亡昏明之术,皆兵之由也。而求去之,是以诬道蔽诸侯也。”夫人心之不可惰,兵威之不可废,故虽成、康太平,犹有所谓四征不庭、张皇六师者,此李沆所以深不愿真宗皇帝之与辽和亲也。况南北角立之时,而废兵以惰人心,使之安于忘君父之大仇,而置中国于度外,徒以便妄庸之人,则执事者之失策亦甚矣。陛下何不明大义而慨然与金绝也?
《中兴论》:臣闻上下同心,君臣戮力者,事无不济;上下相蒙,君臣异志者,功无不隳。春秋之时,晋伐楚,三舍不止。大夫请击之,庄王曰:“先君之时,晋不伐楚,及孤之身而晋伐楚,是寡人之过也,如何其辱诸大夫也?”大夫曰:“先君之时,晋不伐楚,及臣之身而晋伐楚,是臣之罪也。请击之。”庄王俯泣而起拜。晋师闻而夜还。越王求成于吴而归,抱柱而哭,承之以啸。群臣闻之曰:“君王何愁心之甚也?夫复仇谋敌,非君王之独忧,乃臣下之急务也。”其后越父兄请报耻,越王曰:“昔者我辱也,非二三子之罪也:寡人何敢劳国人以塞吾仇。”父兄曰:“四封之内,尽吾君子,子报父仇,谁敢不力!”越王卒用以灭吴”。区区楚越,有臣如此,而谓堂堂大国反无君忧臣辱,君辱臣死之义乎?今陛下慨念国家之耻,励复仇之志,夙夜为谋,相时伺隙。而群臣邈焉不知所急,毛举细事以乱大谋,甚者侥幸苟且,习以成风。陛下数降诏以切责之,厉天威以临之,而养安如故,无趋事赴功之念,复仇报耻之心。岂群臣乐于负陛下哉?特玩故习常,势流于此,而不自知也。臣愿陛下慨然兴怀,不御正殿,减膳彻乐,夕惕若厉,立群臣而语之曰:“朕承太上皇帝付托之重,念国家之深耻,志在复仇,八年于兹,若涉渊冰,未知攸济。而群臣玩故养安,无肯戮力,是朕不明不德,不足以承大宝,图大业,其何颜以临于王公士民之上!况敢即安,以自取辱!”群臣震惧,顿首请罪。然后徐谕之曰:“朕固末敢即安,群臣犹以朕可与有为,其各共厥职,勉趋厥事。上率其下,下勉其上,自度其力之不逮者,无尸厥官,朕将明赏罚以厉其后。由今以往,群臣咸为朕思所以畏天爱民,求贤发政,富国强兵,复仇谋敌之道。无以小事塞责,无以小谋乱大,相与熟讲惟新之政,使内外有序,则朕即安之日。”陛下惕然侧席,图济大业,而群臣不能惕然承意,竭力以报其上.是人而禽兽者也,诛之杀之,何所不可!诚使上下同心,君臣戮力,则何事之不济乎!
叶适《上孝宗皇帝札子》:臣窃以今日人臣之义所当为陛下建明者,一大事而已,二陵之仇未报,故疆之半未复,此一大事者,天下之公愤,臣子之深责也。或不知所言,或言而不尽,皆非人臣之义也。
周叙:复仇疏【土木封事】
臣幸生逢圣明,不意国家近日有大不可忍言之事。臣自闻令谕,日夜抚膺挥涕,寝食不宁,又无才力智能,可以赴难复仇,恨不即自殒绝,谨竭愚忠,有可上报朝廷之万一者。不敢隐默不言,恭惟郕王殿下承圣母皇太后命为监国,则天下事,皆在于殿下一人之身也。昔周公辅成王,当承平之日,今殿下辅皇太子于有事之秋,视周公之时,又甚艰大。于监国之时即为代立之疑,忠亮如是,虽曰日望圣驾早还,以慰臣民之思。然虏情叵测,时月悠迈,天下之大,苍生之众,易以摇惑,殿下得不于此深谋熟虑之乎?盖殿下于圣上,亲则兄弟,谊则君臣。君父之仇,不共戴天。宜与群臣如越王之卧薪尝胆,以报吴仇,如使智者献谋,勇者效力,必尽歼虏寇而巳。于谦:请旨自将复仇疏近该各边送到走回人口,屡报虏酋脱脱不花与也先仇杀,而大同等处,亦报烟火声息。臣等切惟也先违背天道,辜负国恩,一旦无故生衅,侵扰边境,荼毒生灵,虽悔过摅诚,遣使入贡,而罪大恶极,终不可容。臣谦备员总督,臣亨叨在总兵,日夜竞惕,思所以报朝廷之恩,思所以雪前日之耻。今犬羊自相吞噬,是天授以复仇之机,而不可失也。
林聪:议赐也先敕书称号疏
窃见也先遣使入贡,自称大元田盛大可汗, 陛下以也先素无可汗之号,回赐敕书,难于称呼,乃命多官会议,其为安内攘外虑也至矣。臣等切惟中国之病戎狄,其来久矣。而戎狄之背逆天道,则未有如也先之甚者也。向者率犬羊之丑类即害焰于土木,邀留上皇车驾,举众入寇京师,诚国家不共戴天之仇,所当枕戈尝胆,思所必报者也。仰赖皇上嗣位中兴。威德并立,选将练兵,志雪国耻。而逆贼也先亦知畏威怀德,悔过向化,奉送上皇还京,累遣部落入贡,陛下洪天地之量,与其自新。然而狼子野心,谲诈万状,包藏凶祸,无有纪极,既而自杀其主,又即遣使来报,使其不畏天道,不顾丑类之诛,不惧中国之讨,即称可汗,亦孰得而禁之哉?
丘叡《大学衍义》:
明复仇之义
《周礼》:调人掌司万民之难(谓相与为仇仇)而谐(谐犹调也)和之,凡过(谓无本意也)而杀伤人者,以民成(平也)之,鸟兽亦如之。凡和难,父之仇辟诸海外,兄弟之仇辟诸千里之外,从父兄弟之仇不同国,君之仇视父,师长之仇视兄弟,主友之仇视从父兄弟,弗辟则与之瑞节而以执之。凡杀人有反杀者,使邦国交仇之。凡杀人而义者,不同国,令勿仇,仇之则死。凡有斗怒者,成之,不可成者则书之,先动者诛之。
郑玄曰:“一说,以乡里之民共和解之。”
吴澂曰:“为亲复仇者人之私情,蔽囚致刑者君之公法,使天下无公法则已,如有公法则私情不可得而行矣。夫司徒掌教,教民以六德之和,又教之以六行之睦,唯欲斯民之和协也,如其不从教,则不睦之刑从而加焉,在所不赦也,而其官属乃掌万民之难使之相避,是使天下之人得以肆其私情而人君之公法不复可行于世,与大司徒之教相反,如必曰从人之私情,则父之仇不与共戴天,辟诸海外亦未为得,盍亦使之弗共戴天而后可也。”又曰:“凡杀人有反杀者,使邦国交仇之,凡杀人而义者,不同国勿令仇,仇之则死。果如是,殆将使天下以力相陵,交相屠戮,往来报复,无有已时,圣王令典决不若此之缪。”
臣按:调人之和难,盖谓过而杀伤人者也,如律文所谓误杀、戏杀、过失杀之类,以其本无意而杀人而或致其人于死事,虽可恶而情则可矜。然死者不可复生,孝子、弟弟、忠臣、义士其于父兄、师主之死不以其天年,彼虽无故杀之心,而其父兄、师主实因之而死,其心有不能忘者,然其人或在十议之辟及有益于斯世,原其所犯罪不至死,是以先王立调人之官以和其难,凡过而杀伤人者以民成之,郑氏谓“过,无本意也。成,平也。以乡里之民共和之”,盖以谓报仇天下之公义,宥过圣人之微权,若施之以法则伤孝子之心,姑避之于他,少舒报者之愤。先王治世不专以法,法之中有情,不专以仁,仁之中有义如此。夫我圣祖作为教民榜文,颁示闾里,有曰:“民间除犯十恶及强盗杀人外,其有犯奸盗诈伪人命,本乡本里内自能含忍省事,不愿告官系累受苦,被告伏罪,亦免致身遭刑祸,止于老人处决断者听。”呜呼,圣祖之意,其与《周礼》调人“凡过而杀伤人者以民成之”者不约而同也。
……
游桂曰:“圣人之治天下,于暴乱之人以公法治之,苟制之于公法而不足,则由于私义而制之,是以暴乱者无所逃罪,而人安其生。夫所谓仇皆王诛所不及,公法有时而失之者,圣人因礼而为之法,曰某仇也是其子与弗共戴天者也,某仇也是其兄弟所必报而不反兵者也,某仇也是其交游之所不同国者也。三仇皆以杀人而言,人之子弟、交游皆得报而杀之,弗共戴天则世之暴者不敢害人之父母矣,不反兵则世之暴者不敢害人之兄弟矣,不同国则世之暴者不敢害人之交游矣。自秦以来私仇皆不许报复,下之私相残死而无告者不知其几何,子报仇而以其狱上者,有司常不知所以处之,至唐而陈子昂、韩愈、柳宗元之议起,陈之议报父仇者诛之而旌其闾,柳固已辟之,虽辟之而初无一定之论,韩之言曰:‘子报父母仇,以其狱上尚书省,使百官集议闻奏。’此说粗为得之,然亦不能明先王之,故复仇之事苟欲从古,则其所以为天下之道举必如三代而后可,三代之时皇极立而公法行,治不一出于法而私义得以参乎其间,今欲依古许人复仇,则为有司者道法交有所不备,不许复仇则伤孝子顺弟、贤人义士之心。”
……
玄宗开元二十九年,巂州都督张审素人有告其罪者,诏监察御史杨汪按之,告者复告审素与总管董元礼谋反,元礼以兵围汪胁使雪审素罪,既而吏共斩元礼,汪得出,遂当审素实反,斩之,没其家。时审素子蛙、琇俱幼,坐流岭表,寻逃归,手杀汪于都城,系表于斧,言父冤状,为有司所得。中书令张九龄等皆称其孝烈,宜贷死,裴耀卿、李林甫等陈不可,帝亦谓然,谓九龄曰:“孝子之情,义不顾死,然杀人而赦之,此涂不可启也。”乃下敕曰:“国家设法期于止杀,各伸为子之志,谁非徇孝之人,展转相仇,何有限极。咎繇作士,法在必行,曾参杀人,亦不可恕。宜付河南府杖杀。”士民皆怜之。
胡寅曰:“复仇因人之至情,以立臣子之大义也。仇而不复则人道灭绝,天理沦亡,故曰父之仇不与共戴天,君之仇视父。张审素未尝反为人妄告,杨汪受命往按,遂以反闻,审素坐斩,此汪之罪也。蛙与琇忿其父死之冤,亡命报之,其失在不讼于司寇,其志亦可矜矣。张九龄欲宥之,岂非为此乎,而裴、李降敕之言,何其戾哉!设法之意固欲止杀,然子志不伸,岂所以为教?且曰曾参杀人亦不可恕,是有见于杀人者死而无见于复仇之义也。杨汪非理杀张审素,而蛙琇杀汪,事适均等,但以非司冠而擅杀当之,仍矜其志,则免死而流放之可耳。若直杀之,是杨氏以一人而当张氏三人之命,不亦颇乎?”
臣按:复仇之义乃生民秉彝之道,天地自然之理。事虽若变,然变而不失正,斯为常矣。以五行之理论之,如金生水,金为火所克,水必报之,水生木,水为土所克,木必报之,木、火、土三行皆然。人禀五行以有生,有以生之必有以报之,人之所生者必报其所由生,是以相保爱、相护卫,不敢相戕杀,非但畏公法亦畏私义,非但念天理亦念人情,此人所以与人相安相忘而得以遂其有生之乐也。然人世有无穷之变,王法有不到之处,天理有未定之时,或相杀焉杀之不以其罪,泯之不存其迹,急之不容其缓。是故所杀之人其父也,其子曰父生我者也,而人杀之,是无我也,我何以生为?必杀之以报我所生;所杀之人其兄若弟也,其兄若弟曰兄若弟我同生者也,而人杀之,是蔑我也,必杀之以报我同生,我不报之,人设杀我而我兄若弟不为报,吾谓之何;所杀之人其交好游从也,其交好游从者曰若与我交好游从,彼非不知也,而杀之,是藐我也,必杀之以报我所知,我不报之,人设杀我而我交好游从不为报,吾谓之何。天下之人凡有生者皆相为死,则彼不逞之徒、不仁之辈不敢起杀人之念,盖虑其人之有子若孙、有兄若弟、若交好、若游从,将必上告天子,下告方伯,赴诉于有司,声冤于鼓石也。然而王法虽公,刑官虽明,然无诉告者则其冤又不能以上达,此圣人制其法于礼,使凡为人子、为人兄若弟,有父母兄弟之仇则必赴诉于官,不幸而无子孙兄弟,则其所交游者虽非血属,亦得以为之伸理焉,苟诉于公而公不为之报,或其势远而力弱,事急而情切,一时不能达诸公,奋其义而报之,则亦公义之所许也。礼所谓不共戴天、不反兵、不同国,盖谓为人子、为人兄若弟、为人交游恒各以是存诸心,必报吾父、必报吾兄若弟、必报吾交游,不然,吾不与杀吾父者同戴此天,杀吾兄弟者吾遇之必不反兵,杀吾交游者吾与之必不同居此国,甚言必杀之以报所仇,不但已也。解礼者乃专以为私报所仇,狭矣,礼盖兼公私言也,不能报以公必报以私,断断乎其必然,此先王以立礼之意也。三代之时,皇极建而公道明,非士师无擅杀之吏,非天命无枉死之人,非独无不报之仇,而亦无仇可报也。然先王以好生为德,恒恐一人之不得其生,而或有以戕其生者,故既本天地相生之理,制刑罚之常以弼教,又因五行相克之理,明报复之义以垂训,使人人知杀人之亲交者必死,杀己之亲交者必报,而皆不敢相戕害以丧其生,相容忍以忘其死,此古昔盛时所以人无冤声、天无盭气而世无祸乱之作也。自秦汉以来,此义不明,一切以法律持世,惟知上之有法而不知下之有义,所谓复仇之义世不复讲,至于有唐陈子昂、韩愈、柳宗元始因适有报复父仇者而各言所见,要之皆是也,而未尽焉。谨按《周官》朝士“凡报仇仇者书于士,杀之无罪”,所谓报仇仇者非谓为人子若弟者亲手剚刃于所仇之人,凡具其不当死之故与所杀之由达于官者,皆是欲报其仇仇也。既书其情犯而告于官,而其所仇者或隐蔽、或逋逃、或负固,而报仇之人能肆杀之以报其所亲之仇,则无罪焉。盖人君立法将以生人,无罪者固不许人之枉杀,有罪者亦不容人之擅杀,所以明天讨而安人生也。苟杀人者人亦杀以报之,曰吾报吾所亲交之仇也,不分其理之可否、事之故误,互相报复,无有已时,又乌用国法为哉?孟子曰“为士师则可以杀人”,明不为士师则不可以杀人也。朝廷当明为之法,曰:“凡有父兄亲属为人所杀者,除误杀、戏杀、过失杀外,若以故及非理致死者,亲属邻保即为之护持其子若孙及凡应报复之人,赴官告诉,如无亲属,其邻里交游皆许之,府县有碍赴藩臬,藩臬有碍赴阙庭,径赴者不在越诉之限。若官司徇私畏势,迁延岁月,不拘系其人而为之伸理,其报复之人奋气报杀所仇者,所在即以上闻,特敕理官鞫审。若其被杀者委有冤状而所司不拘其人、不具其狱,即根究经由官司,坐以赃罪除名,而报仇者不与焉;若所司方行拘逮而或有他故以致迁延,即坐杀者以擅杀有罪者之罪而不致死焉。若不告官,不出是日而报杀者,官司鞫审,杀当其罪者不坐;若出是日之外,不告官而擅杀者,即坐其亲属、邻保以知情故纵之罪,而其报复之人所杀之仇果系可杀,则谳以情有可矜,坐其罪而免其死。若官吏假王法以制人于死,律有常条,不许私自报复,必须明白赴诉,若屡诉不伸而杀之者,则以上闻,委任大臣鞫审。如果被杀者有冤而所司不为伸理,则免报仇者死而流放之,如胡氏之所以处张蛙者,而重坐经由官司之罪;若被杀之人不能无罪,但不至于死,则又在随事情而权其轻重焉。”如此,则于经于律两无违悖,人知仇之必报而不敢相杀害以全其生,知法之有禁而不敢辄专杀以犯于法,则天下无难处之事,国家无难断之狱,人世无不报之仇,地下无枉死之鬼矣。
张煌言:
海师恢复镇江一路檄(代延平王)(己亥)
昔五胡乱华,仅一再传而灭;今东虏应谶,适二八秋之期。诚哉!天道好还;况也,人心思汉。慨自李贼猖叛,神京陆沈。建酋本我属夷,屡生反侧;为乘多难,窃据中原。衣冠变为犬羊,江山沦于戎狄。凡有血气,未有不拊心切齿于奴酋者也。本藩奉天倡义,罚罪吊民;臥薪尝胆,法古用兵。生聚教训,已逾十年;正朔虽仍,仅存一线。兹者亲统大师,首取金陵;出生民于水火,复汉官之威仪。尔伪署文武将吏,皆系大明赤子,谁非中国绅衿?时穷势屈,委质虏廷;察其本怀,宁无隐忍!天经地义,华夷之辨甚明;木本水源,忠孝之良自在。至如辽人,受我明三百年之豢养、遭逆虏三十载之摧残,祖父既罹其骈戮,母妻尽被其宣淫。尔二、三孤儿,尚为旗下之奴;百千弱女,竟作胡中之媍!报仇雪耻,岂待异时;归正反邪,端在今日。
复伪总督郎廷佐书(己亥)
某复书于辽阳世胄郎使君执事前:夫揣摩利钝、指画兴衰,庸夫听之,或为色变;而忠贞之士,则不然。其所持者天经地义,其所图者国恨家仇,其所期待者豪杰事功、圣贤学问;故每毡雪自甘、胆薪弥励而卒以成功者,古今以来何可胜数?如仆者,将略原非所长;祇以读书知大义,痛忿胡氛。左袒一呼,甲盾山立。区区此志,以济则赖君之灵,不济则全臣之节。故尔凭陵风涛之中、纵横锋镝之下,迄今逾一纪矣。同仇渐广,晚节弥坚。练兵海宇,正为乘时。今何时乎?两粤天声、三楚露布以及八闽军书,何啻雷霆飞翰!而清人则岛夷外侮、西虏内侵,左支右吾,将见其立消灭也。仆方当起而匡扶帝室,克复神州;此正忠臣义士得志之秋也。即不然,谢良平竹帛、抗黄绮衣冠,亦之死靡他,岂复烦词、曲说足以动其志哉!乃执事俨然以书通,是以仆亦庸庸者流,可以利钝、兴衰动者。虎伥戒途、雁奴视夜,既受其役,竟忘其哀!在执事固无足怪,而仆闻之,发且冲冠矣!夫执事固我朝勋旧之裔,而辽左死事之孤也。念祖宗之恩泽,宜何如悲伤;思父母之深仇,宜何如报雪!稍转一关,不失为中兴人物;顾以陵律自居、华夷莫辨,窃为执事不取也!且即来书“恩仇”之说言之,自辽事起,而征调日繁、催课益急;以故溃卒散而为盗贼,穷民亦聚而弄干戈,是酿成寇祸者,清人也。乃乘京华失守,属国兴师;诚能挈旧物而还之天朝,则是吐蕃、回纥不足专美于前。奈何拒虎进狼,既收渔人之利于河北;长蛇封豕,复肆蜂虿之毒于江南?则果恩乎?果仇乎?执事亦可憬然自悟矣!